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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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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冬,总裹着一层红薯粉的暖香。如今每年落雪前,表姐家的院子门口仍会飘起蒸汽——那是手工粉条的味道,从秋收后红薯堆成的小山,一直到腊月屋檐角的冰溜子上。

秋收的红薯堆在堂屋廊下,沾着泥的外皮裹着秋阳的余温。削皮是女人们的活计,削皮刀在红皮上“唰唰”游走,露出乳白的红薯肉,削下的皮堆在竹筐里,傍晚就能蒸出甜糯的红薯蒸饭。切片要趁红薯新鲜,薄如蝉翼的薯片铺满彩条布,晒到半干时收进打磨机,打磨机里“咕噜咕噜”的响着,薯泥混着浆汁淌进木桶,再被倒进临时搭在院角的水泥池里。那池子是男人们用红砖砌的,内壁刷了石灰,再用很大一张彩条布打底防止漏水,注满水后,薯浆在池里慢慢漾开,浮起的碎渣用细纱布滤到竹筐里,晒干了就是喂猪的好饲料。

沉淀要等一整夜。睡前去看,池面浮着细碎的泡沫,晨起时泡沫消了,池底积着厚厚的白,像落了层霜。大人们踩着木梯下去,用瓢舀起上层的清水,剩下的淀粉被捞进粗布口袋,口袋用两根枣木棍交叉吊着,像个软塌塌的漏斗,水顺着布纹往下滴,滴到地上成了小小的水洼。等淀粉凝成半干的块,就该抬进那台新型的的揉粉机里反复揉搓,等粉揉出更大的筋道,这时候便会将揉好的粉团转去旁边的压粉机里,等待着的是下面一口热气腾腾的煮粉锅。过去全靠青壮年轮着胳膊在瓦盆里把粉块揉得像面团,揉到能拉出细韧的丝,才能递给锅边压粉的人。

我总记得6岁那年的冬夜。凌晨两三点,梦里都是暖烘烘的气,睁眼时看见木格窗透进橘色的光,混着人声裹进来。我套上棉袄趿着棉鞋跑出去,院子里像另一个世界:大铁锅支在炭火上,蒸汽裹着薯香漫到檐角,冰溜子挂在青瓦边,足有半尺长,被热气熏得“滴答”落水珠,砸在地上瞬间凝成细碎的冰粒。

大人们各司其职:二姑蹲在灶膛前添炭,火舌舔着锅底,映得他脸膛通红;三伯、三姑守着揉粉的盆,手腕转得飞快,面粉沾在她发间,像落了星子;压粉的是二伯,他坐在高凳上,把揉好的粉团塞进铁皮漏瓢,漏瓢底的细孔里“簌簌”坠下银白的粉条,直接落进沸腾的锅里,爷爷奶奶则在旁边时不时的递上各自需要的东西……揉粉的人轮着班喊“一二、一二”,胳膊上的筋绷得像弓弦,大冬天的额角却淌着汗,汗珠子砸在粉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我蹲在灶边烤手,炭火的暖混着蒸汽的香,连呼吸都是甜的。
天亮时我被冻醒,爬起来跑到院子,看见晒粉的杆从东墙排到西墙,银白的粉条挂在竹杆上,沾着细密的冰碴,太阳一照,像串了满院的水晶。冰碴化了,水珠顺着粉条往下淌,滴在泥土里,溅开一团团小丘样的小土堆——那时候总觉得,这水珠是红薯从秋到冬的泪,落下来就成了暖。
上周和大姑姐视频,看着外甥举着空碗晃:“舅妈,我想吃你从合阳带的手工粉条。”我笑着应“安排”,挂了电话却忽然想起,如今写字楼的空调总暖得过分,咖啡的香盖过一切,可指尖敲键盘时,总像还沾着当年揉粉的细屑——那是比咖啡更沉的暖,是老家的人把日子揉进粉里,缠成细韧的条,等我们在异乡冷了,就煮一碗,让粉香裹着回忆,把心焐热。

这世上的甜,总藏在烟火里。就像老家的粉条,从红薯到粉香,要经秋的晒、冬的冻、人的汗,最后在沸水里舒展成软韧的暖。我们总在城市里追着快,可那些慢下来的时光——比如等淀粉沉淀的夜,比如揉粉时喊出的号子,比如冰溜子化水的滴答声——才是日子里最瓷实的甜,像粉条一样,咬一口,就能暖透整个冬天。(嘉惠公司:雷雨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