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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坡的土是黏的,风是烈的。嘴里咂着旱烟锅子的老伯蹲在离家不远的塬上旱地里,跟随着的小狗也在这炸热炸热的入伏天里耷拉着脑袋寻得一小处阴凉,老汉手里的花籽在烈日下逐渐失了水分。
我老父亲住在黄土高坡上,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土。这地方土黏得很,风刮起来也烈,入伏天里日头毒得像火,连家里的老黄狗都蜷在窑洞门口的阴凉里懒得动。可父亲不闲着,清明刚过,就扛着镢头去塬上的旱地刨土。
那土硬得跟铁块似的,每一镐下去,父亲的胳膊都震得发麻。坡地陡,他得把脚深深插进土缝里才站得稳。干一天下来,裤脚磨出毛边,鞋底沾的黄土足有二斤重。这样的活计,他连干了八天,直到整块地都翻出底下的湿土——他总说这是老天藏着的好东西,得好好侍弄。
惊蛰那天,父亲开始下种。他盼着下场春雨,可雨没等来,倒来了场沙暴。他眯着眼在田垄上抠坑,沙粒钻进指甲缝,疼得直咧嘴。每个坑放三粒籽,埋土时按得特别实,路过的婶婶看见了,笑他:“旱地种这玩意儿,纯属瞎折腾。”父亲不气,头也不抬地说:“得让它们自己抓牢土。”黄尘里,他的背影缩成个黑点儿,还在不停地弯腰、刨坑。
等出苗等了二十天,嫩芽细得像线。春旱来得凶,地皮裂得能塞进手指。父亲每天天不亮就往地头跑,就为看看有没有露水。水窖里的水要供一家人喝,还得喂那头瘦驴,他不敢动,只能蹲在田埂上,看着嫩芽在太阳下打蔫,嘴里一遍遍地念叨:“熬住,熬住。”
没想到小暑一到,花竟开了。金红的、橙黄的花瓣,把坡地铺成了一片火海。太阳花的茎秆紫黑,带着沙粒划的伤痕,可花瓣开得敞亮,太阳一出来就张得圆圆的,太阳偏西才慢慢收拢。父亲摘了几朵插在窑洞窗台上,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从下种到收籽,整整一百三十多天。没浇过一滴水,就靠三场过路雨和整夜的露水,花籽结得特别瓷实。父亲把晒干的花籽装了半麻袋,又挑出最饱满的花盘,剪下来扎成束,搁在阴凉处阴干——他早跟我说了,七月的县城中学门口,这些花用得上。
高考那几天,父亲天不亮就往县城赶。四十里山路,他走得急,肩上的布袋子晃悠着,里面是扎好的太阳花。赶到校门口时,已经站了不少家长,手里都拿着东西:有的捏着苹果,有的揣着粽子。大家看见他手里的花,都问有啥讲究。父亲咧开嘴笑,露出被黄土熏黄的牙:“这花皮实,太阳越毒开得越旺,给娃们图个吉利。”
他把花束往竹筐里摆得整整齐齐,花瓣上还沾着凌晨的露水。有家长要掏钱买,他摆手:“不要钱,娃娃们高考辛苦,拿去添点精神头。”说话间,有学生背着书包跑过来,他赶紧递上一束,花瓣上的水珠滴在孩子手背上,凉丝丝的。
太阳爬到头顶时,半麻袋花送得只剩个空筐。父亲蹲在校门口的老槐树下,摸出怀里的干馍啃着,看考生们进进出出,就像看自家地里那些使劲往上蹿的花。风从塬上刮过来,带着太阳花的甜香,他忽然想起惊蛰那天埋在土里的花籽,此刻大概都在考场里,正憋着劲儿往上长呢,父亲摸了摸空了的布袋子,笑容也悄悄爬上了他褶皱的脸颊……
坡上的花还在开,今年收的籽,明年能种满半座塬。(泰龙公司:卫彦武)